绿叶裁烟翠, 红英动日华。 ——(唐)元稹:《感石榴二十韵》 首先要说明的是,这篇植物随笔的标题借用了毛民女士一本书的书名:《榴花西来——丝绸之路上的植物》。我觉得这个书名很棒:榴花西来,能形象地说明新疆植物西来和文化西来的特征。 毛民是我的浙江同乡,一位植物学家的女儿,曾就读于英国伯明翰艺术学院和伦敦大学东方学院,并获艺术考古博士。她是我国在中亚五国参加丝路遗址考古挖掘的少数中国人之一。《榴花西来》写了一些花果在丝绸之路流传的轶闻趣事,其中就有石榴。这本书展现了东西方人在历史上的和平交往,以及对异族文化的好奇、宽容和热爱。 我第一次见到毛民是在乌鲁木齐“驴友”们为她举办的一次生日聚会上。此时的毛民似乎已厌倦了植物学和考古学,疯狂地爱上了户外运动,笃信兰波的“生活在别处”。那天她喝了不少酒,跳起了热烈奔放的乌兹别克斯坦舞蹈。那次聚会去了不少“女驴友”,我后来写了《女驴友》一诗,不可否认,其中有毛民的影子,也有我对户外运动的个人态度。 毛民离开新疆后,很快寄来了《榴花西来》一书。她在扉页上谦虚而客气地题写:“敬赠沈苇兄:此书与您的《新疆词典》正可对话!” 当我再次写石榴时,我想到了毛民,想到了她的《榴花西来》。不知她现在漂泊何处?愿她平安、好运,在自己的专业领域卓有建树。与此同时,我要对标题的借用向她表示感谢。 丝绸之路上的石榴 榴花西来——植物西来——文化西来。这是对新疆文明特征的形象勾勒。 在新疆的现在时和过去时中,你常常能感受到浓郁的印度味道,阿拉伯味道,波斯味道,乃至希腊味道。这些,构成了活着的传统,醒着的传统。 “石榴酒,葡萄浆,兰桂芳,茱萸香。”这是唐人眼中流光溢彩的丝绸之路,因为它添加了植物的芬芳和异彩。 《圣经》和《古兰经》透露了希伯来人和阿拉伯人对石榴的热爱。《圣经·雅歌》将情人的脸颊比作藏在帕子里的一块石榴。情人是关锁的花园,园内佳美的果子,正是石榴。“我必引导你,领你进我母亲的家,我可以领受教训,也就使你喝石榴汁酿的香酒。”(《雅歌·第8章》)石榴、无花果和橄榄是阿拉伯人的三种“天堂水果”,《古兰经》上说:“吃一吃石榴吧,它可以使身体涤除嫉妒和憎恨。”这与古希腊人将石榴称为“忘忧果”几乎同出一辙。 和葡萄、苜蓿一样,石榴是张骞将军引进到中国的。从这一点上来说,张骞无疑是中国最早的“植物猎人”,当然,他承担的使命比这要多得多。他的目标是“专业的政治和业余的植物”。李时珍说:“榴者,瘤也,丹实垂垂如赘榴也。《博物志》云:‘汉张骞出使西域,得涂林安石国榴种以归。’故名安石榴。” 安石榴,确切地说是“安国和石国的榴”或“安石国的榴”。后来就简称为石榴了。安国和石国均为中亚小国,在历史上附属于康国。分别指的是现在乌孜别克斯坦境内的布哈拉和塔什干二城。 3世纪之前,中国古籍中对石榴尚无任何记载。石榴传到中国内地应该是在3世纪后半叶。4世纪诗人潘岳的《安石榴赋》是出自中国人之手的第一首“石榴赞美诗”。他写道:“若榴者,天下之奇树,五州之名果也。是以属文之士或叙而赋之。遥而望之,焕若隋珠耀重渊;详而察之,灼若列宿出云间。千房同膜,千子如一,御饥疗渴,解醒止醉。”到了唐宋,写石榴的诗章多起来了,李白、元稹、李商隐、杨万里等都写过与石榴有关的诗。唐代有一首无名氏的《燕京五月歌》:“石榴花发街欲焚,蟠枝屈朵皆崩云。千户万户买不尽,剩将儿女染红裙。”这正是“石榴裙”和“拜倒在石榴裙下”的由来。 中国人把石榴叫作若榴、丹若、沃丹、金罂、天浆,都是十分好听的名字。我最喜欢“天浆”这一叫法,但这一称呼看来更适合石榴汁,芬芳甘甜的石榴汁正如“天浆”一样妙不可言,简直不是地上的汁液,而是天上的琼浆。 但汉地的土壤似乎不太适合石榴树的生长,它们大多变成了盆栽观赏植物,树身矮小,可怜兮兮,结的果子只有鸡蛋那么大。当唯美成了病态的情趣,石榴的命运变了。只有在新疆,特别是南疆阳光之地喀什、和田,石榴树长得生机勃勃,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,果实如婴儿的头颅,一只只天庭饱满,浑圆完美,最大的能达到一公斤多。石榴树拒绝阴雨潮湿的气候,喜好干爽和阳光。我甚至觉得石榴树不是从泥土中长出来的,而是生于阳光中的——阳光是它唯一的土壤,也是死后唯一的归宿。它的成长、开花、结果,就是与阳光的一次倾力合作,一次呕心沥血的热恋。 石榴在维吾尔语中叫“阿娜尔”。许多姑娘取名为“阿娜尔汗”(石榴姑娘)或“阿娜尔古丽”(石榴花),读起来有一种音乐和色彩的美感。当花朵和果实为人名所借用,就足以说明这种植物的深入人心,以及在这个民族日常生活中的重要性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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